1793 年快要入春的日子，人民才用路易十六的鲜血染红了法国的百合花。深秋，众人又“扯”着狰狞的面孔，用叫嚷声将玛丽王后推上革命广场的中央。仅一年，法国王室的流亡者和与王室相关的人纷纷被处决。

　　电影 Marie Antoinette（绝代艳后）中的玛丽王后 / 百合花是波旁王朝的象征

　　“恐怖”贯穿了法国统治的方方面面，直至第二年，夏季的光才终于将这片巨大的阴霾撕扯开些许缝隙。

　　一名稍微上了年纪的女人，用画笔掀开窗帘的一角，只为直视刺眼却温暖的阳光。她是这场恐怖起义中的“幸存者”。

　　1744 年，正值圣诞来临之际——12 月 21 日，安妮成为了这个与艺术“沾边”的家中的第二个女孩。

　　小安妮转动着明眸，新奇地观察着家中的一切。/ 18 世纪的法国，人口激增 800 万人，仅是巴黎便占据其中 60 万人。

　　然而，女孩眸中流转的一番光景，却正在飞速地书写下她命运的预言——安妮的眼中装满了这个“小世界”的各种色彩。

　　素朴的木制家具中散落着零星却缤纷的圣诞装饰、桌上擦不净的几抹颜料、父亲工作台堆叠着的尚且粗糙的手稿，可以看出勾勒着金银制品的雏形。

　　父亲总是喜欢一边擦拭着制作好的金银工艺品，一边娓娓而谈自己曾是戈布兰皇家制造厂金匠学徒的往事。

　　安妮亦会充满好奇地欣赏着父亲亲手打造的军功章和金制鼻烟盒，追问父亲何时拥有了这间属于自己的工作室。

　　· 据说画中银器为安妮父亲设计与制造，而银器盖碗中的倒影似乎揭示了安妮工作室的画面。

　　制造厂正好座落在安妮出生的比耶夫河畔附近，离家很近。母亲工作时也会将安妮带在身旁照顾。

　　而安妮对制造厂的一切亦是饶有兴趣，她喜欢观看挂毯的制造过程、以打发白天的时光。

　　· 戈布兰制造厂是法国历史悠久的挂毯工厂，原为染坊，其后以“皇家工厂”闻名，Charles Le Brun 为其设计总监，负责设计及监督制造。

　　返回家中的小安妮，时常踮着脚尖、用手够上父亲工作台一角，用一枝已经用到短小的铅笔临摹着父亲的图纸。

　　父母看到了安妮眼中对绘画藏不住的热爱。然而在十八世纪，女性想要成为艺术家，并不容易。

　　或许父亲已经预见安妮的未来，却依然决定放手让安妮选择自己的人生，并对安妮提供了力所能及的支持——父亲成为了安妮艺术生涯的第一位老师。

　　昔日由于社会对女性的偏见，女性想要成为艺术家阻碍更多，于是父亲带着安妮去了巴黎。

　　“安妮，我们搬去巴黎吧，那里更适合你画画 ”，父亲抱着 10 岁的安妮说道。

　　父亲认为，安妮需要更加深入的学习机会，而巴黎作为艺术文化之都再合适不过。因此安妮十岁这年，他们举家迁至巴黎。

　　【左】Joseph Vernet（韦尔内 / 法国 / 1714-1789）原为装饰画家，其作品画面具有强烈氛围感与室内装饰性，深受贵族喜爱。

　　“我在一次远航中见证了海上的奇观——风暴掀起巨浪、鲸鱼在月光的倒影中跃起、或是风平浪静的海面...我那时在想，我从今以后想要只描绘海洋...”

　　· 1753 年，韦尔内被法国宫廷召回巴黎，被命令创作“法国海港系列”装饰画作（部分现藏卢浮宫）。韦尔内亦因此系列闻名。

　　在安妮还未出生前，巴斯波特便是法国国王花园及内阁的皇家画家，为皇家收藏的植物、海洋与动物标本绘制插画。

　　· 自 1741 年，巴斯波特担任法国国王花园及内阁（现为植物园）的皇家画家一职直至逝世。路易十五还曾委托巴斯波特教导女儿如何描绘花卉。当时对于女性艺术家是史无前例的。

　　安妮十分聪慧，很快便将韦尔内的画面氛围渲染与巴斯波特的植物绘画技巧、融汇贯通于自己的作品之中。

　　· 可以看出安妮精湛的花卉描绘技巧，娇艳却柔美的鲜花通过自身的“肢体语言”，烘托出宁静而雅致的氛围感。/ 可见巴斯波特的笔触。

　　若想要更快地成为一位职业画家，“拜”入知名艺术家的工作室才是“捷径”。然而，安妮却因为性別“理所当然”地被剝夺了选择。

　　此时女性如果向与自己无关的男性请教绘画技巧，将会被周遭的人视为不值得受人尊敬的女人。

　　此时艺术家不仅售卖作品，亦出售艺术培训课程。/ 此般社会环境之下，安妮无法得到肖像画及风俗画的专业指导。这两种绘画类型上，安妮近乎自学成才。

　　不仅如此，周遭的人皆纷纷为安妮提供“最中肯的建议”，“静物画是最适合女人的绘画类型了”。

　　此时的艺术界公认静物画毫无难度，平面刻板的画面被认为不具有知性美。“静物画是绘画学术等级最低的流派 ”。

　　Anne Vallayer-Coster（安妮）静物作品：【上】未知年份【下】静物与火腿 / 1767 绘（可以见到 23 岁的安妮已将蔬果的叶片描绘得极为逼真且生动）/ 此时，“裸女画”被认为是最高等级的画派。

　　然而，静物画画家却也是安妮唯一能够“自由”选择的身份。巴黎这座繁华而喧闹的城市，对于女性的偏见同样喧嚣。

　　性別阻断了安妮的捷径、限制了她的选择，25 岁的安妮依旧是不起眼的“自由创作者”。

　　没有名气、得不到赞助人的青睐，安妮逐渐陷入无法维持绘画所需的高昂费用的窘境。

　　1770 年，录取会员约 585 位，14 位为女性，安妮·瓦莱尔-科斯特是其中一位。

　　皇家学院可以说是掌控着艺术家的地位。录取成为学院会员后，艺术家将获得参与巴黎两年一次沙龙展的资格。

　　图为学院正于卢浮宫举行会议 / 皇家绘画与雕塑学院于 1648 年在法国巴黎成立，直至 1793 年（法国大革命期间）被废除。

　　· 皇家学院为此时法国艺术界最权威的机构。/ 安妮被录取不久后，院长正式将女性人数限制为 4 人。

　　正当安妮喜悦之际，母亲潦草字迹的信件传来的不是祝福，而是接踵而至的噩耗。

　　“你的父亲走了，安妮。我将接手你父亲生前的工作，今后你也需要靠作画照顾好自己和支撑我们的家。”

　　安妮意识到，她的生活在这 1770 年悉数转变。而她想要获得更多的报酬，首先必须挣取的是名气。

　　安妮提交给沙龙展的其中一幅作品：有丛生海洋植物、贝壳及珊瑚的静物画 / 1769 绘 / 画中得以窥见曾指导安妮绘画技巧的、海洋画家韦尔内及植物画家巴斯波特的笔风。

　　如果皇家学院的所有新成员，都能够像瓦莱耶小姐这般表现出色，那么这场沙龙将会看起来十分不同。

　　然而安妮自己都不曾奢望过...带着“女性”、“静物画”标签的她竟一跃成名。

　　“瓦莱尔小姐远远超出了社会对一个女人的期望 ”，27 岁的安妮成为了众人惊叹的女性静物画画家。

　　安妮创作肖像画：一位年长的女人与她的女儿肖像 / 未知年份 / 画面以衣物细节刻画一定程度上对比出了女性的年龄。

　　此幅肖像展现了安妮的绘画天赋。画面中每一元素皆不失平衡。和谐的视觉效果却又无法掩盖每一“角色”的独有魅力。

　　安妮将蕾丝每寸肌理细致描绘。母亲装点于袖口、堆叠的蕾丝得以窥见匠人编织的细密纹理。

　　女儿一袭光泽的粉白色绸缎裙面上，蕾丝则如絮般慵懒垂落在年轻女子的雪肌上。

　　法国自 17 世纪起，蕾丝装饰则为贵族专属。路易十四引领的蕾丝时尚不计成本地用在了宫廷服饰的每一细节。

　　直至安妮生活的 18 世纪，崇尚享乐与情欲的洛可可风格成为主导，蕾丝成为淑雅暴露的利器。

　　她以细腻笔触将小提琴家的知性气质全然描绘，画面流淌而出一抹优雅气息、征服了看者。

　　小提琴家肖像 / 1773 / 瑞典国家美术馆于 2015 年高价收入此画

　　安妮的静物描绘写实却生动。仅是凝视画面便如同触碰到了琴谱的柔滑纸质、仿似听见提琴被音乐家无心触弹的琴音。

　　安妮创作肖像画：圣于贝尔蒂夫人饰演狄多 / 1785 / 新古典主义风格 / 现存于 NMWA（美国国家女性艺术博物馆）/ 圣于贝尔蒂夫人为法国 18 世纪歌剧女高音，画中她正在歌唱维吉尔创作的《埃涅阿斯纪》。

　　安妮于 1779 至 1781 年为法国公主（路易十五之女）创作肖像画（两幅作品皆现存于凡尔赛宫）：

　　【左】Marie Thérèse（泰蕾兹）/ 终生未婚。曾与玛丽王后交好。

　　安妮亦是清楚知道，long8国际官方娱乐平台女性想要被认可成真正的肖像画家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。她始终清醒地专注于静物画的创作。

　　1775 年，安妮的“花”捕获了世人的目光。瓶中插花与那木桌上随意摆放的水果、色彩饱满而缤纷。

　　安妮的「花」：桌面瓶花、芙萝拉雕塑、水果及其他物品与西南一排窗帘静物画 / 1774 绘 / 曾以 1,835,000 美元拍出 / 现为私人收藏

　　伸出桌沿的翻卷的葡萄叶、“挤”在瓶中的芍药、奋力“窜”出群花的菊簇...

　　► 瓷瓶或是来自中国的器物，在欧洲镶嵌上镀金青铜装饰。此种装饰艺术十八世纪尤为风靡。

　　安妮收获了愈来愈多文艺界及贵族名流的认可。众人纷说：“瓦莱尔小姐或是最优秀的女性静物画家了 ”。

　　31 岁的安妮以静物画家的身份，再次“走红”。而所有的“谈资”都会传入玛丽王后的耳中。

　　安妮小跑着返回住处收拾行装。前往卢浮宫的马车已在稍有拥挤的街道上等待着她。

　　1779 年，安妮 35 岁。拥挤的屋宅之间、却无人不谈论她的“故事”。

　　安妮以“女王聘请的静物及肖像画家 ”的身份、正式入住玛丽王后为她在卢浮宫安排的房间。

　　不久玛丽王后让 Élisabeth Louise Vigée Le Brun取代了安妮肖像画家的位置，然而静物画家的地位则从未被撼动。康提王子、梅尔伯爵及维里侯爵等王室成员皆会委托安妮绘制静物画作品。

　　为王室成员及陈设画“像”占据了安妮近乎所有的时间，但是她仍然活跃于两年一次的巴黎沙龙展。

　　安妮的「花」：石膏瓶的鲜花及大理石桌面的菠萝、桃子和葡萄 / 1783 / 2023 年 6 月拍出 2,581,000 欧元（约合人民币 20,126,217 元）

　　绚丽鸢尾花、清新紫丁香与娇美的玫瑰、构成自然颂诗。繁花在带有罗马风情的石膏瓶中簇拥成群。

　　她为自己准备了 34,000 里弗的嫁妆。对于女性以及女性艺术家而言，这是一笔不小的“积蓄”。

　　玛丽王后作为见证人、为安妮及其丈夫让·皮埃尔·西尔维斯特·科斯特签下婚纸。

　　安妮丈夫任职律师及议会议员，是一位“长袍贵族”。法国旧制度时期，“长袍贵族”亦属法国贵族，其等级来自于担任特定的司法或行政职位，并且职位通常为世袭制。

　　安妮自此“晋升”贵族。她被玛丽王后允许共同出席舞宴、享用美酒佳肴的特殊待遇。

　　可谓是此时女画家最为舒适的工作环境。“一不小心”安妮便为王后工作了八年之久。

　　1700 年至 1789 年间，法国人口从 1800 万激增至 2600 万，仅巴黎便超过 60 万居民，其中约三分之一人民无稳定工作。法国正在蕴酿灾难。

　　而新鲜的鲭鱼年年都在春季准时扺达巴黎。富足的贵族在整个春天都可以享受到这份美味。

　　安妮作为“女王的画家”期间所绘作品：静物与鲭鱼 / 1787 / 现存于美国金贝尔博物馆 / 初为安妮丈夫收藏 / 此幅画作为庆祝鲭鱼抵达巴黎。

　　银制油醋调味瓶架错落有致地“安排”好完美角度、用于冷却酒杯的银制器皿盛满了水晶高脚杯。

　　铺有亚麻布的石台之上...半颗柠檬、一枝橙花...还有一对奶油蛋卷...摆放出如同随手“搁置”的假象。

　　法国的“角落”早已民不聊生。旱灾、饥荒...食物价格却只升不落...贫穷的家庭将二分之一的收入都花费在用以充饥的面包之上...

　　终于人民侵入凡尔赛宫。而安妮为法国王室创作的画，在暴动中也几近“流离失所”，抑或是尽数销毀。

　　暴动发生的社会背景必然是方方面面的。实际上，此时法国宫廷财政早已由于战争入不敷出，对于底层生活改善“无能为力”。正因如此，王室成员宫廷生活在这般境况之下却依旧浮华奢靡。

　　数年间法国人民以路易十六与玛丽王后、王室流亡者的鲜血、“染”红了法国的百合花。

　　安妮在动荡的政局中也失去了所有玛丽王后曾赋予她的权利。她就如同波旁王朝的“遗孤”。

　　窗台上水晶花瓶里的花朵静物 / 1780 / 私人收藏 / 曾以 252,000 美元拍出

　　安妮花卉静物画：花瓶与海螺壳 / 1780 / 现存美国大都会博物馆 / 馆方称此幅作品或为安妮于 1781 年沙龙展上展出的六幅画作其中之一。

　　为维持自己热爱一生的艺术创作，安妮唯有进入戈布兰制造厂为皇家挂毯供“画”。

　　安妮的「花」：瓶花玫瑰及葡萄静物画 / 1804 绘 / 曾以 630,000 美元拍出 / 现为私人收藏

　　安妮为维持原本大差不差的生活，选取了两幅曾经履获赞赏的画作、作为与约瑟芬王后的“见面礼”。

　　外界纷纷传闻“年过六十､来自波旁王朝的安妮，还希望以画换取约瑟芬王后位于马尔迈松城堡内的一间臥室 ”。安妮此行反而令她名誉受损。

　　Château de Malmaison（巴黎马尔迈松城堡）曾为约瑟芬王后与拿破仑宅邸，亦是法国政府所在地。1906 年成为博物馆。

　　图为约瑟芬正式的臥室 / 约瑟芬于 1799 年购买此房产，待拿破仑由埃及返回法国后，城堡得到翻修（翻修后大门及室内局部带有帝国风格）。1809 年拿破仑与约瑟芬离婚，约瑟芬获得城堡并居住直至逝世。

　　法国政局自 1789 年、几十年来仍然动荡不安。安妮此时已经年过七十，幸而还有丈夫的陪伴。

　　与上次觐见约瑟芬王后如出一辙，安妮带着曾经被装裱精致的画作、作为会面国王的“赠礼”。

　　安妮艺术（职业）生涯的最后一幅展出（1817 年）作品：静物与龙虾 / 现存于卢浮宫 / 画中的百合花是波旁王朝象征，安妮借此以表对波旁王朝的忠心。

　　《静物与龙虾》展出的次年——1818 年，安妮·瓦莱尔-科斯特终于“告別”了动荡不休的法国。

　　几年后，安妮的丈夫相继离世。丈夫珍藏着的安妮的艺术创作，随着他的离去也被悉数拍卖。

　　安妮并不算是一位多产的艺术家，一生创作了 120 多幅静物画，而她被誉为静物画最好的女画家。

　　近几年，市场上女性艺术家作品拍卖价格呈现愈来愈高的趋势。然而女性艺术家依旧面临着同样的困境，即需要付出相比男性更多倍的努力。

　　艺术的包容或许应该先做到无差异的性別对待。每一位女性艺术家都应该被重视、值得更重视。